入夜时分，燕嘴巷的李宅，渐渐安静下来。
陈夫人和陆夫人忙活了一天，要走了。
李茗源在大门上，恭敬地送两位夫人。
“二位夫人受累了，明日就不必来了，有宫里的嬷嬷打点着呢。”李茗源恭恭敬敬道。
二位夫人走时，还不忘回头看看。
不能与李嫣说话，陆夫人很是伤感。
她走了几步，都快要上轿了，又转过身来，把袖里的一封信交给李茗源。
“这是我家的傻儿，非要我交给李娘子的，本来于理不合，会惹人闲话……可他大病初愈，我又不好拂了他的意，李娘子不肯单独见我……李公子，我把这信交给你，你看着处置吧！”她说。
李茗源接过信来，觉得有些烫手，他道：“陆夫人放心，我定会将此信交到嫣儿手上的。”
陆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下人都看着，也不好多说，她留了一声长叹。
李茗源对着大门的灯笼，看了那信封一眼，上面写着李嫣亲启，字迹潦草，带着一点苍劲。
这样的字，是一个刚被治好的傻子写的？
常说字如其人，这字虽然看着缭乱，可笔笔生锋，可见此人不拘小节，内心狂放。
他本想打开看看，可想了想，还是等见了嫣儿再给她吧。
他细心地把信藏到袖里。
回首望这大宅子……
俗话总说，娶媳满堂红，嫁女一场空。
虽然嫁的不是他的亲妹妹，可心里也空落落的。
李茗源亲自去厨房，让他们准备吃食。
这次，他没有吩咐做嫣儿喜欢的，反而是做了亦乔喜欢的。
朝夕相处了那么多日子，虽然她不说，可从她每一次的皱眉，她的浅笑，李茗源早已把她的喜欢摸透了。
只是不说罢了。
只是一直在装傻罢了。
若不是这张脸，她与嫣儿，还真没什么相似。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为她的吃穿用度操心了。
李茗源穿过夏季微烫的风，回到书轩，把头埋进书册里。
亦乔看到小丫头送来的吃食，有些吃惊。
抬眼就能看到书轩，里面依旧是那个身影。
亦乔看着那些吃食，眼眶泛泪。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他记得自己的喜好……
“李娘子，莫悲伤，不好哭的，今夜你若是哭了，明日眼睛肿了，王爷看着可要心疼了。”
宫里的嬷嬷提醒道。
亦乔哪里还管什么王爷，她忽然害怕，比那日寻死还害怕。
若是以后都见不到茗源哥哥的笑了……
若是以后他的好，只能藏在心里了，往后的一生，会后悔的吧……
她冲动地站起来，想要与他当面说说话，那书轩的烛火忽然被吹灭了，那温馨的昏黄色也消失了。
亦乔努力地看，只能看到李茗源的背影，也很快被院里的繁花吞噬掉。
“李娘子！”小丫头看她急急地奔出去，高声喊了一句。
宫里的嬷嬷也跑出去拦她。
而真正使得亦乔停下的，是江许诺。
她被江许诺的身子挡住了去路。
“李姑娘，我来给你诊治烧伤。”江许诺道：“这是最后一次施针了，以后你只需要每日涂膏药，容貌就能慢慢恢复了。”
江许诺比她高很多，他的肩膀很宽，把所有的视线都挡住了。
她看不到李茗源了。
“他去安排明日婚礼的事宜。”江许诺低声道：“明日会来背你上花轿的……”
亦乔涌动的情愫一下被冷水浇熄了。
她退回到屋里，看着满桌的吃食，默默流泪。
宫里的人只当是新娘子舍不得娘家，也没多想。
江许诺说要施针，不许人看，把宫里的人与小丫头都赶了出去。
亦乔这才摘下面纱，慢慢地吃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心里回闪过李茗源所有的好。
江许诺把擦脸的膏药交给她，道：“往后你去了王府，我就不便去给你治疗了，按时擦药，一样能好的。”
亦乔把药膏握在手心里。
她的脸已经基本恢复了，只剩下一些肉粉色的疤痕。
“你别怪我们。”江许诺低头道。
亦乔抬头看他，摇了摇头。
她恍然，连江公子都有愧疚，那茗源哥哥心中，只怕会更难受。
没关系，这是她的命。
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世上，很多事都不能强求。
江许诺什么也没说，缓缓地等她吃完之后，要给她施针。
“你……”
他被亦乔抬手拦下了。
“你不想治了？”江许诺问。
亦乔点了点头，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道：“若是不治，我是不是以后就如此了？”
江许诺道：“嗯，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走吧，我不治了。”亦乔写下这些话，坚定地看着江许诺，把手里的膏药也还给他。
“为何？”江许诺问。
这世上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面容姣好。
亦乔写道：“我想要与她不同。”
若是都治好了，又是那张与李嫣相似的脸。
就算是逸王把她放了，有这张脸，她又如何能有真正的自由。
“你想好了？”江许诺郑重道。
亦乔点了点头。
她以前从不知道，做一个丑八怪，也是一种幸福。
江许诺出去了，但是把膏药留给她，道：“你自己留着吧，或许有一天，你又改变主意了呢。”
亦乔看着遗留在桌上的药膏出神。
转眼就是大喜的日子。
“李公子，迎亲的车马到了，催妆的人已经在前面叫门了，快些吧……”金九催促着李茗源。
“怎么来得那么早！”
李茗源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忙着张罗各种各样的杂事，早已经晕头转向了。
其实不用金九来说，他自己也能听到外面的锣鼓喧天，不止是弹唱班子，外面念的催妆诗，十里外都能听得清楚。
“来迎亲的人有多少？”李茗源皱起眉头问。
金九说：“不计其数，单单是催新妇的，就有百十来号，听说把整个燕嘴巷都堵满了。”
李茗源没想到逸王那么大的阵势。
前些个，他还与江许诺说，如今京城人人都防着疫病，都不敢出门，只怕今日这婚事，要冷清了，连出来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不过但听外面喧闹的动静，似乎不是如此。
金九笑道：“府里上下都在议论呢，逸王殿下亲自带头在门外头喊诗，可是比娶大魏公主的时候喊得起劲，据说娶公主的时候，逸王殿下都没下马……”
“行了行了，别跟我说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西厢房里都准备好了？”
李茗源匆匆赶到西厢房，亦乔已经穿好了大红的喜袍，就等着他了。
看到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笑，李茗源也不得不挤出一个笑来。
亦乔掀起了盖在头上的红盖头，看了一眼李茗源。
她只怕是最后一次看这个人了。
“哎呀，李娘子，使不得使不得，不吉利的，快快放下……”宫里的嬷嬷吓得不轻，连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