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海边。
沙滩上，沈乔坐着，怀里抱着贝尔。
他穿着干净的衣裳，只是容颜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
“喝吗？”
一瓶红酒放到沈乔面前。
沈乔抬头。
是言措。
他坐在他身旁，开了自己的那瓶。
沈乔看着他，夜风吹来，翻动着言措的衣领。
他看到他颈上一大片的伤，还是新鲜的，血肉模糊。
带蓝歆瑶回来后，言措就被蓝正带了下去，他在天台上那样出言顶撞蓝正，回来少不了一顿惩罚。
蓝家的惩罚，向来都是最简单粗暴的，要么体罚，要么死。
言措算幸运，蓝正还没有要他死，只是罚了他几十棍子，在别墅的院子里，很多人都看到了。
沈乔也看到了。
打了很久，言措始终一声不吭。
就跟蓝歆瑶一样，坚硬得像块石头。
空气中有海浪的声音。
相处一年，这是言措第一次主动靠近沈乔。
气氛如此和谐。
还有些淡淡的伤感。
沈乔没说二话，抓过酒瓶便与他共饮。
贝尔从他身上跳下去，躲到了一边。
“明天，我们就要去卡特巴尔了。”
言措开口。
“嗯。”
沈乔点头。
“小姐的身体都还没好，先生就要把她带走。”
言措望向海面，目光深邃，嗓音低沉，在中国一年，他的汉语说得越来越好。
沈乔垂眸，喝了一口酒。
他喝不出太大的感觉。
甚至脸上也没有多的表情。
红酒只是过了他的喉咙。
没有丝毫甜腻。
“你恨我吗？”
很久，他这样问。
言措笑了。
很苦：“我不仅恨你，我还想杀了你，但那是以前，现在，不了。”
“为什么？”
“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我嫉妒你，能让小姐对你那么死心塌地。”
言措微微地握紧酒瓶，低着头，眼中的情绪不露痕迹，“我怪你让小姐的人生变得一团糟，可仔细想想，就算没有遇到你，小姐的命运也是注定好的，与其一辈子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不如看着她争取一回，哪怕这争取，会要了她的命。”
说着，言措侧目，看着沈乔，“我承认，你对小姐是真心的，和你在一起，小姐确实很快乐，那晚，我看着你们在海边相拥，我很愤怒，这才把事情告诉了先生，小姐今天的伤都是我造成的，而你，是救了她的那个人，我已经，没有恨你的资格了。”
沈乔沉默不语。
言措又道：“小姐知道先生是被我引来的，我通知了他，我原以为，她会很生气，可是她没有，从她的眼睛里，我只读到了失望，和心痛，当我看到她服下毒药的刹那，我真的觉得很害怕，还好，你用一个条件救下了她。”
“没有。”
沈乔轻轻地说道，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大海。
他的声音就像要飘散在风中，有些不真实，“我没有救她，明天，她还是要去卡特巴尔，带着一身伤，做她不喜欢的事，她还是蓝正的女儿，是蓝家的工具。”
言措笑了笑，微醺，用自己的酒瓶和沈乔的撞了撞，用力过大，差点把红酒给撞了出来，“这些都不是你的错，生在蓝家，是上帝决定的，你管不了，你记住，在蓝家，除了老爷和先生，别人的命都是不值钱的，我是小姐的首席助理，我的命和小姐的命比起来，那就更加，更加不值钱了……”
沈乔突然转过脸，一双深眸意味不明地盯着他，带些试探，“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只有今晚。”
言措继续喝酒，之后，他沉沉地说，“因为你愿意为了小姐放弃生命，你让我觉得，我是一个非常懦弱的男人，一直以来，我只会听先生的话，一步一步把小姐逼到今天，我很后悔，小姐她现在躺在病床上，我却只能在这里跟你喝酒。”
沈乔夺过他手里的酒瓶，说：“你醉了，少喝点，这几日你没吃没喝，一下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
言措苦笑说：“你不也没吃没喝吗？你可别把自己的身体弄坏了，你是小姐心头的宝，她很担心你，你知道吗，其实，她很早开始就喜欢你了，我看得出来，却不想说破，倒是你，胆子真大，居然敢对小姐下手……可是你知道，先生为什么要你留下来吗？”
“我知道。”
“你知道他想折磨你，为什么你还……”
“没有什么比她活着更重要。”
沈乔淡淡地说，仿佛这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折磨我，无所谓，只要她活着就好，我愿意一直陪着她，当她身边的一条狗，当一辈子，也没有关系。”
言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酒瓶。
红酒已经喝完了。
“小姐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遇到你，大概也是她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言措扔掉酒瓶，站了起来，望着沈乔，男人身上穿的西装与沈乔一身的白衣在夜色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先生不在了，小姐自由了，我希望，你也能记住今晚的话，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带着她，永远地离开蓝家。”
言措走时，没等沈乔再多说一句话。
沈乔望着他的背影。
那一晚，一直在他的记忆中。
往后每每想起，都令他痛不欲生。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他一定，不会轻易地说出“一辈子”三个字……
商家。
私人机场。
出发去卡特巴尔的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一看就是出行的好日子。
商震天坐在轮椅上，由专属助理推着，向自己的孩子们告别。
“爷爷，我们去不了多久，会很快回来的。”
商逸寒握着老人家的手，轻声安抚地说，“我每天都跟您视频通话好不好，不要怕寂寞。”
“爷爷，等我回来，再讲笑话给您听！”
郁小暖站在一旁，对商震天微笑着说道。
哪知商震天白眼一翻，颇为嫌弃：“就你那些个冷笑话，爷爷早就听腻了，你要是真孝顺爷爷啊，就快去快回，早点和逸寒把这婚给结了。”
闻言，商逸寒低声地笑了笑，淡定地说：“我们本来也没离过婚啊。”
郁小暖默默地瞪了他一眼。
“哎，你们不懂爷爷的意思啊，爷爷是说，你们得再办一个盛大的婚礼他才开心，这么个心愿，你们俩别说都完不成啊，那也太伤爷爷的心了！”
商玲搂过商逸寒和郁小暖的肩膀，故意将两人拉得很近。
商逸寒倒是从容，只是郁小暖，这么多人看着，她别扭极了，有些不自然地把脸移开，往空地看去。
“咦？小暖又脸红了，都和商总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脸红啊？”
辰希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硬是挤到郁小暖和商逸寒中间，笑得大大咧咧：“不如把这次出行就当度蜜月吧，天天腻在一起，多好！”
商逸雪举起双手：“我赞成。”
“臭小子！我看是你自己想度蜜月吧！”
郁小暖一巴掌拍到辰希头上，恶狠狠地道，“那么着急就快点长大啊！等你长大了，和多少人度蜜月我都不会管你！”
“……”辰希无语地说，“谁要和很多人度蜜月了，我又没那么多……哎哟！”
这一巴掌是天歌打的，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得在这小子说出更奇怪的话以前阻止他，天歌轻咳，拧着辰希的脑袋说：“你忘了之前是怎么求小暖答应带你去卡特巴尔的，再胡说，小心她反悔，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好地陪着爷爷。”
“……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了。”
辰希赶紧听话地捂住嘴。
确实，小暖一直反对他去卡特巴尔。
其中缘由他很清楚，也理解小暖的担忧，但他说了，躲，终究不是办法。
他不要一辈子活在欧洲蓝家的阴影之下。
因为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而小暖也能明白他的心情，所以即使不安，她也同意了带他一同前往。
这时，郁小暖转头，静静地看向了站在身旁的商逸寒。
因为商玲搂着他俩，所以她和他离得很近，仿若侧身密语的姿态，彼此的呼吸都在咫尺之间。
郁小暖微微抬眸，看清了男人浓密的长睫，撞进了一双含着笑意的深瞳。
他不过是这样简单地看着她，对郁小暖来说，都是一件惊心动魄的事。
郁小暖垂下眼帘，柔柔的阳光将她的脸晒得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