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暖点头，轻声道：“我想奶奶，从来没有看不起您的出身，私生子又怎样，您大概还不知道，我也是从小背负着私生之名长大的。”
蓝宇惊愕：“你说什么？”
郁小暖看着他说：“我妈妈离开蓝家想寻得真爱，可是我父亲骗了她，为了和她在一起，我父亲隐瞒了自己已婚的身份，所以，我也是私生女，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生命是平等的，人生是自己选择的，尊严也是要自己去争取，而不是用强硬的手段去压迫，您要征服蓝家，让所有人都听您的，那就要他们心服口服而不是喊打喊杀，那才是真正的强大，外公，您这一辈子，到现在也没摆脱自卑，您只是用鲜血和金钱把自己伪装起来了，您以为自己很强悍，其实您，不堪一击。”
蓝宇注视着她，没有发怒，没有说话，只是拄着拐，脸色苍白。
之后，他的呼吸沉重，双眼悲伤而浑浊，郁小暖的话刺进了他心底最深的地方，揭开了他最不愿暴露人前，最不愿面对的那份事实，是啊，他自卑，他虚伪，他原以为这些一辈子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外人眼中，他就是高高在上的蓝家主人无人敢惹，却不想，他一生的黑暗，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两个晚辈面前……
他们洞穿了他的心，也让他明白，他是个多么脆弱固执的人。
蓝宇像没了力气，他身影颓然，半晌才艰难动唇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他看向商逸寒，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商总你，早就知道？”
他说的是郁小暖是私生女这件事。
商逸寒如墨的深瞳望着他，答：“是的，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你还是爱上了她，哈哈，好，很好……”
蓝宇不知为何笑了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眼底溢满沧桑，老人的眼角有泪落下，双目却像失了焦，空洞无神，他喃喃着说：“明知道她是私生女，还是不顾一切要跟她在一起，就算死，也要跟她在一起，哈哈，真好，真令我羡慕啊，为何这样的感情，我就得不到，为何初晨她不爱我，为什么……”
商逸寒沉声说道：“你错了，我想奶奶，她是爱过你的。”
“什么？”
闻言，蓝宇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一瞬间明亮起来，他难以置信，狠狠震住，拄拐的手愈发颤抖，他一面震惊地摇头，一面又迫切地追问，声音沙哑，呼吸急促，“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证据？初晨她，爱过我？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她说，她从来没有爱过我……”
老人激动得都快哭了，那苍老的声音郁小暖听了不忍，她轻轻抓住商逸寒的衣服，闭上了眼睛。
商逸寒说：“我小时候翻过奶奶的一本相册，那本相册她一直收藏得很好，到这来我才明白，那些照片都是你为她拍的，我想，她一定很在乎你，也很珍惜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时光，只是你太不懂她，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她才会离开你，奶奶去世后，爷爷曾经有一次醉酒跟我说起过，年轻时，为了得到奶奶的心，他付出了很多，因为他隐隐能感到奶奶心中有一个人，但是他不在乎，为了奶奶，爷爷改变了很多，他是那样古板的一个人，可是为了奶奶，他也愿意做很多浪漫的事，我想，奶奶是看到了爷爷的真心，才会真正爱上他了吧。”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
蓝宇无法接受，他痛苦地摇头，身影单薄，透着绝望。
他爱她一辈子，恨她一辈子，执念一辈子，杀戮一辈子，却从不知道，她，竟是爱过他的……
这要他如何接受，如何接受？
老人第一次像个孩子似的落下泪水，似乎快到崩溃边缘，而商逸寒收紧眸光，继续淡淡地说：“奶奶喜欢种花，她曾经说过，花朵总是在阳光的照耀下才会生长得更好，当黑夜过去，黎明到来，那才是一朵花最美丽的时刻，小时候，我不懂这话的含义，现在我才明白，也许她是在暗指什么，或许曾经，你就是照耀了奶奶的阳光，可你终究还是让自己深陷黑暗，你折断了奶奶的希望，让她也跟着你一起绝望，虽然我爷爷也是个固执的人不比你好多少，他这一生也犯过大大小小无数的错，可他对我奶奶却是绝对的真心，从不违背奶奶的意愿，不会逼她做任何不愿做的事，可你呢，你的自卑，还有占有欲总有一天会毁了她，蓝家的土壤，根本不适合奶奶生长，你说，奶奶是你的阳光，那你为什么还是掉进了深渊，难以自拔？”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没有……”
蓝宇苍白着脸低声喊：“如果她说她爱我，我一定不会这样……”
“你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也爱你，得不到，你就要摧毁一切，你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吗？要我和你的孙女结婚，这更是毫无意义的私心，下毒，下药，这就是你对奶奶的爱？你到底是爱奶奶这个人，还是爱你拥有爱情的成功？你一步步走到现在，你可以为所欲为，但奶奶注定还是你人生中唯一的失败，说什么弥补你年轻时候的遗憾，不要冠冕堂皇了，无论你把自己抬得多高，都改不了这一切只是你私心作祟的事实。”
黑暗的密室中，商逸寒看着他，声音低沉磁性，瞳孔冰冷深邃，他黑色的风衣透着强大的气场，手上的伤血液已经凝固，郁小暖靠在他的身后，被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莫名觉得格外安心。
密室内安静了很久。
蓝宇嘶哑开口，浑浊的泪不断淌下，“是……你说得没错，我口口声声说我爱初晨，可是除了杀人，我什么也没能为她做……商总，你真厉害，我一辈子都在寻求的答案，你一下子就明白了，好，真好，真不愧是初晨的孙子，我没看错人，把你留在古堡，是对的，至少，你让我明白了这一切，真好……我，只要知道初晨曾经心里是有我的，我就满足了，原来，是我把她越推越远的，原来，不是她嫌弃我私生子的身份，知道这件事，我浑身都轻松了……我以前一直觉得好累，可是现在，我好像什么包袱都能放下了，我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其实也就是这个，原来她，竟是爱过我的……”
蓝宇转过身，他的身影摇摇晃晃，像失了魂魄，老人双眼含泪，声音苍老，低声地道：“失去初晨，我心灰意冷，有了很多女人，我像一个麻木的人偶，开始了我荒唐的一生，我不断地杀人，不断地提升我在蓝家的地位，后来，我也有了很多的儿女，可是，我对那些孩子都没有感情，可能因为，他们都不是我与初晨的孩子吧，可是很奇怪，我有一个女儿，她和初晨一样，有一双笑起来弯得像月牙儿的眼睛，好看极了，我把我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古堡上下人尽皆知，那种宠爱刻骨铭心，只要是小悦的要求，我什么都会满足她，我以为，这是上天怜悯我，才把小悦派到我的身边当我的女儿，我是那样疼爱她，我想让她和商家联姻，再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这样，我也算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我要让小悦在蓝家能够呼风唤雨，我不要她再像我当初一样，在蓝家遭尽白眼，我为她安排那么多，可是，小悦她不理解，她无法理解，她和初晨一样，见不得我杀人，我每杀一个人，她看我的眼光就会陌生一分，当她忍无可忍时，她哭着对我说，爸爸，我们不要再杀人了……当我听到那句话，我的心，真的好痛啊……”
郁小暖眸底流出悲伤，她咬唇轻声道：“所以妈妈最后才会离开蓝家……”
所以她在英国救下受伤的哈里法国王却不愿让任何蓝家人知道，所以她才会化名月亮并告诉哈里法国王，了解她会为国王带来不幸……因为她深深知道，她的家族，已经整个扭曲变形了……
郁小暖心痛难忍，再睁眼时，泪水仍模糊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