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已有家室的男子聚在一处，探讨的一般都是御妻之道。但凡要些颜面的男子，即便在家是阴盛阳衰，也不免打肿脸充胖子，反复强调自己才是一家之主，他说东，他家夫人不敢往西，他让跪下，他家夫人立马……反正怎么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们就怎么吹，其实背地里都忍不住抹一把辛酸泪，不回忆还好，一回忆只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太难了。
“他们怎么会和你说这个？”
虽然从日常点滴能看出来，婆母和姐姐都是驭夫有道之人，但那多少是因为公爹和姐夫性子好，至于她和唐敬言……怎么看，都该是唐敬言处于强势的位置上……吧？
“自然是我问的。”
事实上，前有牙印后有巴掌印，唐掌柜和齐巍皆毫无芥蒂地把唐敬言看做了‘同道中人’，齐巍倒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毕竟他也没比唐敬言大上几岁，倒是唐掌柜，虽然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大约是‘你小子也有今天’那意思，但言语之间还是不免有些痛心疾首，“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何至于被一个小女子欺负至此？算了算了，她怀着孩子，先顺着她来，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立夫纲也不晚。”
唐掌柜说了这句话之后，齐巍面上闪过的是‘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想当初，岳父大人也是这般安抚他的，他当时年轻，就傻傻地信了，还挺佩服自己的，做了回能屈能伸的男子汉。
殊不知，这女人有了孩子之后吧，不短的一段时间里头，她眼中基本就只容得下她辛苦生下的孩子了，至于夫君什么的，反正不是亲生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这样的时候除了对她好能引起她的关注，稍微对她坏点儿就是一个字‘滚’、两个字‘滚开’、三个字‘滚远点’。
想到这里，齐巍伸手拍了拍妻弟的肩膀，希望他多年之后能明白他这无言的安慰，就像他，当年他家岳父大人也是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让他先屈着，他当年二话没说痛快应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家夫人就没给他伸的机会，弄得他都屈习惯了。
“你问这些，是怕委屈了我，还是怕委屈了孩子？”
这是一道送命题，和齐巍说的唐姝婧曾问过的‘你觉得是我重要，还是孩子重要？’有那么点儿异曲同工之妙。
齐巍提及的时候，唐敬言只觉得不可思议，他那看似十分豁达，很懂道理的姐姐，居然会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那么大个人了，和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比较，那孩子还是她亲生的，简直不可理喻。
在齐巍问唐敬言，‘如果弟妹这么问你，你会怎么回答’的时候，唐敬言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心里嗤了一声，脱口而出，“自然是大人重要，孩子还可以再有。”事实上，他并不认为柳欣妍会问他这么无聊的问题。
唐敬言的手从柳欣妍的腰侧转而贴在了她的肚腹之间，“你与孩子是一体，孩子在这儿，委屈了你，也就是委屈了他。”
‘女人生来就是不讲道理的，怀了身孕的女人特别不讲道理！敬言啊，你以为你说弟妹重要，她就会开心了？可能会开心一下子，但很快她就会为了她肚子里头的孩子觉得委屈，觉得你不重视孩子，就是不重视她，就是想要别的女人替你生孩子。’
“那……”柳欣妍还待开口，唐敬言已经俯身吻住了她，唇齿相附，呼吸交融，柳欣妍挣扎了两下之后顺从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直到感觉到柳欣妍搂着他脖子的力道轻不可感，唐敬言才重新抬起了头，此刻柳欣妍身子娇软得厉害，每呼吸一次，就似失去一丝力道，到最后已经全靠唐敬言支撑才能勉强站立，她小脸酡红，眼神也早就没了刚才的清明，迷离的眼中除了倒映着他，再无其他。
“不想回答问题？那就堵住她的嘴。”齐巍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少了几分正经，多了几分邪气。唐敬言抿了抿唇，这经验之谈……还挺实用的。
柳欣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安置好了，被子盖在肚腹之间，腰后垫着软枕，而唐敬言，正在用帕子帮她擦手，那帕子热乎乎的。
“你！”
“怎么？”唐敬言面上一本正经，眼中已然全是笑意。
“生姜味好重。”柳欣妍皱了皱鼻子，努力表现出嫌弃之意，其实眼中有光，于她而言，唐敬言几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虽然唐敬言后来还吃了别的东西，且最后也好好地漱了口，但姜味确实是很难驱散的一种味道。柳欣妍不说还好，经她这么一提醒，唐敬言立马就想起刚才席间吃姜片的场景了，顿时脸色就有些变化。
见唐敬言起身又去漱口，还连漱几遍，自己漱完之后还拿水过来让她也漱，柳欣妍觉得有那么点儿蹊跷，回想刚才席间婆母和姐姐的反应，“夫君你……吃不惯姜？”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但生姜确实是个好东西，淋了雨着了凉都不用看大夫吃药，熬一碗姜汤喝了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嗯……又找到了一个她家夫君不爱吃鱼虾蟹的原因，好些厨子惯用辣椒和生姜去除鱼虾蟹的腥味。其他人是不吃辣，她家夫君是不吃姜。
柳欣妍望着跟前的唐敬言，慢慢地就有些失神，跟前的这个人，和她以为很了解的那个唐敬言，有时候是能重合的，有时候又好像是不同的两个人。
“在想什么？”
柳欣妍捂住了微疼的脸颊，那个唐大人也绝对不会捏她的脸。
“你好像变了个人。”
“哦？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柳欣妍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默地埋首在他怀中，如果没有那三年，那自然是好的，能遇上一个全心全意待她好的夫君，绝对是她的福气，可那三年也并不是轻易能够抹去的存在，现在的他，已经和记忆之中有了差别，以后呢？如果差别越来越大，那她到底还算是从一而终吗？
…………
自知道柳欣妍有了身孕之后，唐掌柜一直没有能真正安静下来过，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真恨不能天天蹲在儿子、儿媳屋里，盯着柳欣妍的肚子看，如果柳欣妍的肚子能吹气一样地长大，明天就把大孙子给他抱到跟前来，他就更高兴了。
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怀胎须得十个月，公爹每天盯着儿媳妇看，不知道内情的人指不定还以为他想扒灰呢！
唐夫人见唐掌柜整天上蹿下跳的，看着眼烦，“你要觉得在家待着无趣，不如把那间铺子开起来吧。”唐夫人指的是她交给柳欣妍的那间铺子。
唐掌柜其实也考虑过这事儿，但开铺子也不是母鸡下蛋，酝酿一下，咯咯两声使点儿劲就行的，得先在京城走访一段时间，选择一个有前景的行业，接下来进货渠道、聘掌柜、招伙计，哪一项花的时间都不能少，开始营业之后还得根据状况随时调整……
等铺子真正走上轨道，估计他孙子都快出生或者已经出生了，到时候他到底是哄着孙子呢还是守着铺子呢？守着铺子舍不得孙子，守着孙子惦记着铺子。
“还是算了吧。齐巍好像说，带我去买个鸟。”
“买鸟？”经唐掌柜这么一提醒，唐夫人忽然就想起唐敬言养在别院的那群大雁了，听说已经养了好些年了，数量越来越多。反正也是打发时间的，大雁除了个头大点儿，会叫也会飞，和正常的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但如此，隔三差五地还能下个蛋什么的，特别实用。
唐掌柜：“……”人家拎鸟笼遛鸟，他前头走着，后头跟一攻击性贼强的大雁，那画面……
“行，那我去敬言那别院看看。”
“要挑就挑母的，下的蛋也能给妍妍吃着玩儿。”
“……行，都听夫人的。”
听说岳父要先往养着大雁的别院去，齐巍只想说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女。刚才他提出要带着岳父大人出门去买只鸟解闷的时候，婧婧最先想到的也是唐敬言养在别院的那群大雁，大有种废物利用的意思。
据闻唐敬言当初养这群大雁的本意，就是用来做聘礼的。虽然这个心思好像起得偏早了一些。但现在柳欣妍也已经进门了，那些大雁好像除了下蛋也没有别的重要用处了。
唐掌柜发誓，他是见过大雁的，当年他向唐夫人求亲的时候，曾重金买了几只大雁。那几只大雁一头比一头好看，那肉质紧致又不乏细腻。
跟前这一院子……爪子都并不拢，肚子圆滚滚都快拖地的，走动都艰难，绝对飞不起来的……是大雁？这是把大雁当猪在养吗？
齐巍也愣住了，当初那只柳欣妍抱着替唐敬言拜堂的大雁他是记得的，好像没有这么大只，不然就弟妹那小细胳膊只怕根本没法抱起来，所以……这不过一个多月，它们就又长肥了？
人非草木，生怕唐掌柜或者齐巍说一句嫌弃的话，这些大雁就能都被卖了或者都被吃了，几个守着别院的小厮相互对视了几眼之后，努力夸赞属于它们的优点：第一，能看家护院，比看门狗都凶；第二，生出来的大雁蛋特别大，都快赶上鹅蛋了。
对大雁蛋的大小，唐掌柜不曾持有怀疑态度，毕竟这些大雁的个头都快赶上家鹅了，如果生出来的蛋还和原来一样大，那也太偷懒了。至于说它们比看门狗都凶，唐掌柜反正是不相信的，就它们这样的身量，除了伸脖子瞪眼，还能干什么啊？
为了取信唐掌柜，小厮用一条小鱼引出了一只大雁。那大雁吃力地迈着外八字腿儿，摇摇晃晃地伸脖子抬头，摆出一副贪吃样，唐掌柜挠了挠头，这有什么好看的。下一刻，那条小鱼在空中飞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径直往唐掌柜所在而来，唐掌柜咦了一声，眼前好似晃了一下，再回过神来，就见一庞大的黑影冲着他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