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洛……洛家……”老太太嘀嘀咕咕的念叨着，忽然恍然大悟似得点了点头，对洛安然笃定道：“我想起来了，小辰五年前回过国内一次，是说要跟杭市一个叫洛氏财团的企业做生意来着。”
洛安然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即使是在温暖柔和的黄色灯光下也显得分外惨白。
她其实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苏辰也从未告诉过她他曾经在五年前就到过杭市做生意。而且还是跟……自己家的人做生意？
五年前，如果苏辰要回去跟洛家做生意，那么势必那个时候洛家还没有倒台，如果没有……那么自己怎么会对这个人没有印象？
极其不通顺的逻辑，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惑。洛安然心里满是疑窦，想着等苏辰回来便去问问。
“可能是吧，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洛安然说：“洛家已经不再多年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参与过家里公司的事情。”
苏老太太似乎并不买账，本着一定要对洛安然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态，带上老花眼镜接着追问：“是这样啊，洛氏那么大的产业怎么会倒台？我记得不是……有一个姓厉的人在继续掌管吗？我记得小辰还跟我说过，这位‘厉总’娶了洛姐的小姐呢。”
洛安然唏嘘了一声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后来他们离婚了，厉总现在自己在做生意，跟洛家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是这样吗？”苏老太太嘀咕了几句，科洛已经在餐厅摆上晚饭，扶着老太太去洗漱，准备吃饭。
饭菜很丰盛，中餐西餐都有，似乎是照顾着洛安然从国内来，意外的没有用刀叉，而是用镀金的筷子吃饭的。筷子做的极其精致，头上包了金边，还刻了花纹，洁白的象牙筷子，看着温润如玉，赏心悦目。
苏老太太似乎是一个人吃惯了，突然多了一个人，总是想着要给洛安然夹菜。洛安然顿时觉得有些感动，念及去世的双亲，越发觉得心如刀绞。这种无间的亲密与疼爱，这种发自内心的爱怜与关切，让她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就好像是在外面被风吹雨打惯了，突然之间被人挪入温室之中，总是会觉得突然之间的不适应。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太过于拼命用力，习惯了被人嘲讽，与人勾心斗角的日子，突然一下子平静温暖起来，渴望归渴望，别扭却也是真的别扭。
饭后，苏老太太拉着洛安然聊起天来。她似乎也出于女人敏锐的直觉，察觉到洛安然对于双亲这个问题的不愿意回答，并没有再说起来这些东西。而是转而跟洛安然探讨起来国内的变化，各个行业，电影，娱乐，偶像之类的东西。
洛安然本以为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早就应该不问世事了，却不曾想到苏老太太说起来这些东西头头是道。上说起来美国好莱坞电影大片，一会又提及刚刚国内某个演员某个导演在奥斯卡露面拿了什么什么奖。甚至苏辰在国内跟她一起签了一个叫做“靳言”的人，她都有些耳闻。
这个老太太，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却无比精明的计算着一切。看起来好像在苏黎世这个偏远一隅的小地方，儿女孙辈们各自在世界各地打拼，俨然是如同任何一个儿女在外独自一人生活的孤寡空巢老人一般。但是事实上她一手掌控着一切，至少，她所说起来的东西，关于远在大洋彼岸的古老东方的一切，头头是道，丝毫没有含糊不清的意思。
听说苏老太爷去世的早，二十年前就撒手西去。手下的产业当时还正在发展期间，董事长骤然离世，似乎企业有一段时间的停滞不前。但是现在却无疑，其规模要远远大于昔日苏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可见这个老太太手段之不一般。
洛安然跟她说话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一字一句都斟酌许久。大约到了九点半左右，忠实诚恳的老管家科洛敲门进来告诉洛安然说老太太要睡觉了。
洛安然连忙扶着老太太回去，给她洗脸漱口，等着她躺下，又坐了一会，这才轻轻的关灯离去。
刚出来就看到苏辰站在楼梯边上，似乎是站了有一会儿了，手里拿着咖啡瓶子喝了一口，瞥了一眼洛安然问：“老太太睡下了？”
洛安然恩了一声，“你吃饭没？需要去再做点吗？”
“吃了一点。目前还不饿。”苏辰笑着说。
洛安然点了点头，见科洛已经离去，便拉着苏辰的手，转头说：“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苏辰“啊”了一声，不得已被洛安然拉着袖子往楼上走。他似乎没有什么不悦的意思，满怀着笑意看着洛安然动作，倒是很享受。
洛安然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拉扯着苏辰走进去，随后关上门，小心翼翼的锁上。苏辰见她今日如此反常，免不得多问了一句：“怎么了这是？还这么神秘，出什么事了吗？”
洛安然微微凝眉，抬头定定注视着苏辰，抿着嘴唇小声问：“苏辰，你老实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真的是在美国吗？”
苏辰闻言顿时愣住了，他坐在房间的单人沙发上，修长的双腿兀自伸直，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咖啡罐子，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气氛一瞬间变得沉默且尴尬起来，苏辰低垂眼眸，一双本来极其动人心魄的眸子此刻竟然有些黯然失色，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
洛安然一向是最讨厌这样的沉默，她皱着眉头沉声问：“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婆妈妈起来了？”
“不是。”苏辰抿着嘴唇说，说罢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不是的，安然。”
洛安然倒是骤然松了口气，似乎长久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他说实话了，洛安然有些悲哀的想，谢天谢地，我的身边还有一个人愿意说实话给我听。
即使这个实话建立在他之前说了谎话的基础上。
洛安然坐在苏辰对面的床尾，撑着手臂问：“那是在什么时候？是在五年前？在洛家还没有倒戈的时候吗？”
“听老太太说的？”苏辰眯着眼睛看着洛安然，反应过来了。
洛安然颔首，紧盯着苏辰的表情，“是，我们今天下午聊天的时候，她告诉我说你五年前曾经回国去过杭市一趟，是为了跟洛氏谈一笔生意。”
“不是洛氏。”苏辰苦笑，“是跟厉至琛。”
洛安然呆住了，越发觉得不解，“厉至琛？什么意思？”
苏辰顿了顿，犹豫了许久，似乎是在斟酌到底应不应该说出来。他沉默了一会，还是低声说：“那个时候，洛氏把这个项目划给了厉至琛的公司。厉至琛的公司那个时候才刚刚开始起步发展，你不会不知道吧？”
洛安然当然知道，听苏辰这么一说，大约也明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她接着问：“是这样？那你怎么会认识我？我记得那一年我大学还没有毕业，也没有跟厉至琛或者我爸爸参加过任何商业活动的。”
“是在路上偶然遇见的。”苏辰说着，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在无比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下，似乎整个人都要化作暖黄色的如阳光般的基调了一般。他脸上浮动着一圈淡淡的绒毛，好像是一层浮动着的微光在脸上一般。
“那个时候，你大约是没有注意到我，但是我却一眼就记住你了。”
洛安然对苏辰这样似乎有意含糊化的说法自然毫无印象，她试探着问：“我到底让你记住了什么？”
苏辰愣住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出来的了。
因为他根本就在撒谎。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是错误的。她只要稍微回忆一下，或者是再稍微的问清楚一点点，就会知道他去杭市的时间根本就对不上的。
苏老太太说的话本身就模棱两可，只是说苏辰在五年前回去过国内，到杭市跟洛氏财团做过生意。但是到底是跟谁做生意，做生意最后的结果如何，却全然没有提到。
五年前，一个极其微妙的时间点。如果往前推一点，那是洛氏集团被厉至琛一手摧毁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如果往后退一点，那就是洛安然这一生最大的耻辱时刻，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时刻。
很抱歉，他回去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洛安然，便是那个样子的。
颓废的，无助的，凋零的，如同开败的鲜花一般，却又精致的好像一个瓷娃娃。苏辰闭上了眼睛，陡然回想起来两个人第一次见到的场景，那个黑色的，充满的阴森，冰冷，肮脏的地下世界，那个被推搡到台上的女孩，被蒙着眼睛，楚楚可怜的表情，被泪水沁湿的黑布，如同一条缓慢流动的巨大河流，在苏辰的心里，缓缓流淌，凝聚着无以伦比的悲伤。
他这一生，做过最大的错事，便是将她推入了别人的怀抱。于美国的再次重逢，他发誓，那样的事情只此一次，此生此世，他不会再让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