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家里的祖宅、祖坟、祠堂，还有被二婶占了的拆迁以后分下来的房子。想到这些年来在外围模特圈里面各种摸爬滚打，在社会的各个底层角落奋力求生的心酸……
我想到小时候家里潮湿，经常能在墙角看到的鼠妇。
它们那么令人恶心、讨厌，又活得那么艰难、那么卑微。
我忽然惊觉，觉得自己其实就是那只可怜的、活在阴暗角落的小虫子。
苏秀那个领班特地找我谈话，他凑近我，意味深长地说：“人要懂得把握机会啊。”
我已经对这个人起了提防之心，自然是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轻易相信了。就连他故意凑近我，我都觉得那个气息拂在身上分外的恶心。
但是我又不能躲，只能装模作样地不甘心道：“哥，你是不知道，昨天那个客户长得可好看了……可不管我怎么暗示，人家就是不要我。气死我了……难道我就这么差吗，半点比不上他带过去的小姐？”
领班的一双眼睛洞若观火，他说：“我特意让人通知你去换衣服，你不换，吸引不了客户，怪谁呢？”
“我……”糟糕！我怎么差点忘了这一茬！我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我这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吗……”
“收起你那些小聪明，”领班说，“别跟我耍心机，老子手上管了几百个鸡，十几个鸡头，草过的女人比你吃的米都多。”
我吓得肩膀微微一缩，但还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我就不信邪了！我明明不管穿什么都能吸引男人！”
看到江文琪那个义愤填膺的吃醋模样，领班心里了然。那个景少可是他们会所的大客户，自然是有美女名媛相伴的，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上门服务的小野鸡？
昨天景少还打电话过来问罪……想到这里，领班小腿肚子一抖，该不会是嫌江文琪碍眼吧？或者是身边的红颜知己吃醋了？
而江文琪正小声地抱怨，一边嘟着嘴，一边恨恨地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见到这种初出茅庐的野鸡，领班不可谓不眼馋。
像这种小姑娘，哪怕是做了鸡也心高气傲，也没什么辨别的能力，基本上就是随便忽悠两句就深信不疑的，最容易洗脑控制。但是可惜就可惜在，她已经是高级场的签约“模特”了，领班不敢轻易沾手。
领班毕竟是个胆小如鼠的男人，不好乱猜大人物的心思，更不好乱动大人物看中的东西，便安排道：“这样吧，你再试试别的客户？”
“我不！”江文琪愤愤地咬唇，仿佛跟什么杠上了一样，“我就要昨天拿下昨天那个客户！”
“你！”领班气极反笑，“你别不知天高地厚，从来都是客户挑你，哪有你挑客户的？你算老几？小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
江文琪神情一滞，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这才低下头来，尴尬地说：“好像……不太知道。”
领班真是气得无语了，江文琪毕竟不是领班手下的姑娘，他懒得管也懒得教，直接说：“算了，你不想挣钱就拉倒，我也就是卖苏秀一个人情，毕竟跟了我那么久了……你要不就跟那些大妈大婶一起当小时工吧，一小时三十块，爱做不做，别给老子惹麻烦！”
听到领班这么说，我心里面顿时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之后的几天是不需要心惊胆战地想着怎么保护贞操了。
但是，一小时才三十块……我又深深地忧愁起来，浩浩明天的医药费可怎么办？
三十块都不够塞牙缝的。
也许是我运气好，刚回到按摩部不久，就有人通知说，会所这几天承包了几个贵妇旅游团，每天晚上会安排客户分批来享受按摩服务，相应地，我们的工作时间也调整为晚上七点到十一点。
既然客户是女人，我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一连几天晚上都像陀螺一样忙得连轴转，晚上四个小时压根就没有停过，下了班以后腰酸背痛，差点连手都举不起来。
工资加上客户给的一点小费，我一晚上累得半死不活，总算是有两百块在手。
“我觉得……我的命运大概就和两百块绑在一起了，不然为什么送外卖也是两百块，当按摩女工也是两百块？”深夜，我和苏秀待在一起，自嘲地笑道。
“你没让他占到便宜，他自然就懒得跟你周旋，直接让你穿小鞋了。”苏秀冷笑道，“这么多年了，我早看透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不接受都不行。”
“那……那你就没想过换一个地方吗？”我下意识地问。
这话一出口，我就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因为，我意识到我问了一个多么愚蠢、多么幼稚的问题。
苏秀要是能换的话，她还能跟着那个心里面全是算盘的领班卖多么多年吗？一旦苏秀提出要走人，只怕那帮人不是弄死她，也会让她再也找不到下家。
我至今记得那个领班对我说的：“聪明，听话。”
——这就是这个圈子对妓女的要求。
果然，苏秀沉默地吸了一口烟，没有接我的话。
“哎，你这抽的什么，也给我来一支？”我推推她。
苏秀白了我一眼：“你抽得起吗？”
我顿时面上讪讪。怎么，连苏秀都开始看不起我了？我心里面有一些不满。
苏秀又沉默了许久，才说：“文琪，我不是看不起你，我们都这样了，谈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
我被苏秀一语道破心中所想，更是尴尬得不行。
苏秀笑了一下，说：“你就是太单纯了，你想什么我都能一眼看出来——文琪，你连我都骗不了，你又骗得了谁呢？”
苏秀的声音疲惫而温柔：“文琪，你不适合这一行，别太贪心，趁着还没陷得更深，尽早上岸吧。”
“可是……难道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苏秀，我已经被逼上绝路了。”我委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