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允?”这是黎真始料未及的，他以为，这大渝皇帝虽会迟疑，到底也是会同意他的提议。
却没想到，这皇帝竟然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传闻这位皇帝从未自己拿过主意，朝堂有摄政王把持朝政，内帷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压着。应该极易拿捏才对，怎的这陛下同传闻相去甚远呢？
皇帝陛下居高位，将底下那群蛇虫鼠蚁的表情尽收眼底。
嗤笑一声，陛下决定好好给这位心比天高还厌世的敌国皇子讲讲道理:“你该不是以为，随你红口白牙说点什么，我便方寸大乱，召你前来了吧。”
说是满腹算计长大的野心家，怎么比他这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二世祖还天真。
“皇帝陛下九五之尊，自然是不甘受人摆布，那太后娘娘，可就不好说了。”
太后?方才不是说过太后的事了?这黎真此刻又提起，是何用意?
陛下陡然冷了脸色，这回鹘蛮子，难不成还有后手？
陛下冷冰冰道:“你既有话，不妨直说!”
黎真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天下皆知太后在佛寺内潜心修行，可这大渝有谁知道，这太后娘娘走之前，见过谁?下过什么令？”
陛下直觉不妙，但还是顺着黎真的思路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真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我说陛下与霍将军棋差一招。”
这回，换了黎真给皇帝陛下解惑，“南疆边境，应该还有那位大理寺卿的亲人吧。”
南疆!皇帝陛下此刻像是被钝物重击过头部一般，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怎么会不知道南疆还有谁!南疆那人，是苏婉儿的阿耶!
他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这人的存在，只是为了给他和苏婉儿留最后那一丝机会。
可这些人!竟然连这最后一丝机会都不留给他!
皇帝陛下怒极反笑:“来人，送他去见霍将军!”
他本想，留这人一命的，可他自己找死!
见霍永安?那便去见吧!
霍永安一早便瞒着他七叔和婉儿悄悄来寻过他，请愿做他手里的一把刀!
好不容易，他和苏婉儿之间的筹码又多了一个，却被这回鹘蛮子轻描淡写的粉碎了个彻底!
“二皇子好谋略!凭着一双兄妹搭上了忠信侯的路子，又通过忠信侯挟制我母后，现在妄图通过我母后来压我吗？”
皇帝陛下双目赤红，怒意滔天，盯着黎真，一字一顿道:“便是南疆那人死了！你也休想得偿所愿!我慕氏皇族，从不收人威胁!”
黎真混不在意，甚至能平心静气同皇帝陛下行礼问安，方才离开。
“备车，随我去见太后，顺便，加紧将大理寺卿宣到紫宸殿去，将她困在紫宸殿!”
这永安，临到北辰王府，深深看了府门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往长安城外去了。
慕珣瑭，被她下了点药，应当会睡到明天早上吧。
彼时，应当都尘埃落定了。
等陛下的领着黎真，在长安城外寻到霍将军时，她酒都喝过三壶了。
黎真屏退了左右，那内侍也乖乖回宫去了。
黎真仔细瞧了周围景致，花红柳绿，依山傍水。
实是知己谈心的好地方。
“说起来，我同霍将军，还从未好好说过话呢。”
霍将军对他说过的第一句话，便是要他放弃蒙格的那番恶毒诅咒。
永安又打开了一壶酒，尽数撒在地上。
“蛮子你可知，这是何地?”
黎真丝毫不知永安此刻究竟有重的杀心，或许是知道也并不在意。
他同霍将军摇头，“我虽不知，却也不傻，此处，大概有霍将军故人。”
“托你这蛮子的福，我手下的兵，魂无可依，都葬身战场。此处，只有些平日用过的物件埋着当个念想罢了。”
永安扔掉了手里的酒壶，“不过今日不同了，从今以后，你便要在此地忏悔了!”
众人皆知，霍将军一杆长枪，虎虎生风，却无人知晓，她的鞭法不输枪法。
长鞭扫来，黎真根本避无可避，且霍将军那一鞭，有意打在他脸上，带了倒钩的长鞭，瞬间让那黎真破了相，半边脸颊，鲜血淋漓。
“说吧。”霍将军一鞭勾住黎真的腿，迫使他跪下，“你的遗言!”
黎真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也不觉这姿势究竟是有多羞辱人，他仰头问道:“霍将军今日为何不穿女装?”
“呸!”永安狠狠啐了他一口，“我穿女装，是穿给慕珣瑭看的!”
这蛮子死到临头还在想什么东西!
“霍永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黎真此刻，竟没半点昨晚疯狂的模样，只是平静地将这话说出来。
“我呸!”嫌他嘴巴不干净，永安一鞭打在他左肩上。
那鞭子扫过他的左耳，黎真能感到火辣辣的疼，但还是开口:“大渝的北辰王殿下明明我是同一种人，你为何，只肯接纳他?”
永安也不拿鞭子抽他了，许是嫌脏，她提起那坛梨花白，细细将鞭子冲洗一遍。
讽刺道:“你可别说你是喜欢我，才收买我的副将在战场上倒戈相向。给我当胸一刀!”
黎真并未开口，可他的神色明明白白地告诉永安，他正是此意。
永安皱眉，没想到，这黎真是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那可真是太让我恶心了!”
“若今日做这一切的是那北辰王呢？若他是敌国皇子，你是与他敌对的将领，你也这般，说他恶心?”
方才已经说了，准这蛮子说他的遗言，狂且，他还得留着一副口舌去同她枉死的副将忏悔。
永安没下手扔暗器。
所以这话便像淬了毒一样，“你有什么资格同他相提并论？”
半蹲下来同那黎真对视，“他是小气霸道些，但他不是疯子!与你不同!你不是问若他是敌国皇子我当如何吗？那我告诉你，若他是敌国皇子，那我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定是要将他绑在我身边的!”
捆也好，绑也罢。哪怕是打断他的腿，也是要将他困在她的院子里的。
那黎真，竟然笑了，“你此刻，才有些，当年的影子，不枉我，备了份大礼送你。”
永安皱眉，什么当年的影子?什么大礼？
永安这才将她那把匕首掏出来，闻言微微顿住，正想多留他一会儿，那黎真，却自己扑过来，撞在她的匕首上。
那匕首，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竟还笑得出来，“回鹘此刻的烟花，定然是好看极了。霍永安啊，我其实……”
早就想死在你手上了。
可惜，这话，他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从他知道自己这身肮脏血脉的那天开始，他都觉着这世上的，不过都是一群披着臭皮囊的恶鬼罢了。
世人眼里，他的兄长，其实是他的父亲。
而原本应该是自己姑姑的女人，却是自己母亲。
他这一身血，可太脏太脏了。
那个回鹘，也太脏太脏了，所以他免费送回鹘一场火，好好烧一烧它的污浊和糜.烂。
他将蒙格带来，不过是送霍将军一道小菜。回鹘和南疆，才是他给霍将军备的大礼。
南疆战线应该崩了吧，而她的父兄，也该葬身火海吧。
霍永安，你是不是万念俱灰？
如果是，就变成另一个我吧，我很期待。
这就，死了？永安从没想过那个癫狂的无时无刻不想治她于死地的回鹘二皇子，竟是早就活腻歪了。自己撞到他匕首上来求死。
永安并没有感到任何快活和轻松的感觉，反而像是一块大石头堵在了胸口，事情进展太过顺利，反而不太真实。这可是黎真，就算要死，也一定要找人陪葬的黎真。他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自我了断了？
还有，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烟花好看？回鹘人是傻子吗？大白天放什么烟花?
不知为何，永安心里慌得很。
她直觉黎真应当是做了什么，可他能做什么？他离回鹘千里之遥，他究竟能做什么？!
那匕首上淬了毒，是陈姐姐给的毒，加上黎真求死心切。就算无毒，他肯定也就不回来了。
即便是千头万绪，但这黎真已死，就挖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永安摸出了一个瓷瓶，朝那黎真的尸身上倒了点瓶子里的东西。
那黎真瞬间化作一滩血水。
这东西是陈姐姐给的，说是处理尸体的。
这效果好得让永安咂舌。
黎真那枚玉佩还在她手上，她打算寻个会易容的高手，扮作黎真的模样，替他去回鹘。
如果她没在转头的一瞬间，想通了那烟花究竟是何意的话。
她是准备那样做的。
白日里的烟花哪会好看，除非，是屠城的焰火!
黎真，他准备让整个回鹘给他陪葬!
而她的阿耶和兄长，驻扎在回鹘王城!
在驿站门口等着殿下的阿乌，吹了那风车一遍又一遍，那是今天买到的新玩意，准备拿给殿下看的。
啪!那风车，被一鞭子抽落，阿乌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另一鞭子又抽上来，好疼!
他泪眼婆娑地抬头，是昨天那个漂亮姐姐，不过今日那姐姐好吓人。眼睛瞪得像是要吃人一样。
阿乌被吓到，连眼泪都没敢掉下来。
“说!黎真究竟计划了什么?”又是一鞭。抽得阿乌开始嚎啕大哭。
永安见他是个傻的，也不费功夫，一身煞气地冲进去寻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