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陈娘子诊出个所以然来，畏高的小将军出其不意冒出头来，不明就里，但依着直觉问了句:“可是边境出事了？”
怎的，让这多日来运筹帷幄的霍将军如临大敌？
霍将军飞速将战报折几折塞进袖兜里，“无事，边境太平，相安无事。”
不过是她有事罢了。
陈娘子已经猜出了什么事，加之最近几日又看了许多长安没有的药方，正是愉悦的时候，也就不由得揶揄霍将军，“不过是，与霍将军关系匪浅的人来了。”
半大小子哪看得懂小娘子之间的心有灵犀，不解风情情地问道:“何人要来？”
“债主。”霍将军这话虽说得咬牙切齿，但神色却比何时都要柔和，萧无意才发现，这霍将军的眼睛，比南疆的星辰还要亮上几分。脸又红了红，霍将军满心都沉浸摄政王殿下来了这事上头，自是注意不到的，陈娘子却看见了，不禁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问永安:“摄政王殿下来了，见着你胖了，就放过你了？”
霍将军的脸色瞬间垮下来，“自然是不会，所以我便想问问，如果你们惹了心上人生气，做了让他很生气很生气的事情，你们怎么求得心上人的谅解？”
陈娘子满带歉意地笑笑，从来都是她的心上人哄她的。她帮不上永安的忙。
而萧无意，也是满脸郁色，阴阳怪气道:“我若是有心上人，定是不让她受半分委屈，也绝不会要她来哄我。”
见这一个两个，也没什么好法子能帮她，霍将军只得自食其力，“你们说，我跪家法可好？”
不待他二人说话，霍将军自己都觉着不妥，“不行不行不行，不然我背上两捆荆条，负荆请罪去？也不好，负荆请罪是廉颇同蔺相如做的，人家是刎颈之交。”
与她这讨好将军夫人的情形不太相宜。
“实在不成，我将那宴楚歌的头砍下来，拎着她去请罪吧。”
这可是专属霍将军的亲昵和示好。
萧无意酸溜溜道:“世人都道北辰王光风霁月，没想到如此小肚鸡肠!”
一句话，成功让霍将军变了脸色，霍将军冷冰冰道:“你懂什么，是我执意背着他平南疆之乱，不顾他的反对只身往南疆，他自然是要生气的。而且北辰王殿下本就光风霁月，是整个大渝最出尘的郎君。”
这世上除了她，谁都不可以说慕珣瑭不好。他为大渝鞠躬尽瘁，辅佐圣上，拿出家底支援霍家军在边关。长安生有慕珣瑭，那是整个大渝的福音。
便是曾经，她递折子与北辰王殿下唇枪舌战，他对大渝做的一切，也是让她拜服的。
这萧无意，就是山野村夫，什么都不懂!
萧无意仍旧不服，“为军为将，保家卫国，理所应当!”
霍将军听他这么说，反而不气了，伸手按在自己方才收起来的战报上，明明知道那不是慕珣瑭写的，可那上面提到了慕珣瑭，她就觉着温暖，霍将军面容坚毅，“我与你所思一致，我信大渝境内，有些热忱的人，都与我所思一致。但只有慕珣瑭一人，他与我所思相悖。”
霍将军的目光扫过在场的陈娘子同萧无意，缓缓道:“所以他才是我的夫君。”
身居高位，稳固慕氏江山，明明只要提一句永安可往，便不需他费什么力气的事情，他却同她说，南疆之事不必插手。
这世上能如此珍重她的，也只有慕珣瑭了。
“既然你们都没什么法子，那我便自己去想了。萧将军日后慎言，北辰王殿下，那是整个大渝的北辰星。堪比周公旦。萧将军一心为国，那便该敬重北辰王殿下。”
霍将军方才，废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了没拿出鞭子来同小萧将军过过招。
不过记仇的霍将军日后也绝不会让萧无意好过便是了。
等永安走远了，陈娘子才朝萧无意伸了伸手道:“萧将军不如随我坐坐？”
萧无意慢吞吞地坐到一边石凳上，心里还在慢慢消化，自己头一次动心的女人，竟然已经有了心上人，还是当朝北辰王殿下!
因为永安在这儿，所以朱雀楼内外，能坐人的地方都摆了吃食。
陈娘子倒了果饮递给萧将军，“我夫君，是霍将军的副将。”
萧将军颇为震惊，连接果饮的手都抖了，“秦副将!你是秦副将的……”遗孀？
萧无意早便听过秦副将的大名，他最大的野心，就是同秦副将一般，成为霍将军的副手。
不是霍帅的将军，也不是永宁将军的部下，而是霍将军的副手。
没想到今日能得见秦副将的家眷。
陈娘子不是个多话之人，可今日，还是想多说几句，“我夫君，同我讲过许多霍将军的事，不知你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萧将军未曾开口，可眼底的期盼出卖了他。
“我夫君说，霍将军，是个天纵奇才，合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这一点，不会因她是女儿身便被束缚。”
萧将军赞同，霍将军打过的每一仗他都想法设法打听过，哪怕只是在众人口中拼凑出来个大概，他也知道，那是他达不到的高度。
“可我夫君每次提及此事，从不是愉悦与惊喜，而是深切的担忧。”
“这是为何？有此将星，乃是大渝之福，何忧之有？”
萧将军手里那杯果饮，都被他握得变温了，他也没想起来喝一口。方才情绪过激，险些撒出去，这才一饮而尽，静等陈娘子再多说些缘由。
“霍将军身上戾气太重了。你也知道她是如何挑断南疆圣女手脚筋的，对吗？但你不知道，回鹘主帅蒙格的两个儿子，死状比南疆圣女惨百倍不止。我敢打赌，便是你一个郎君，也不会想出比那还要狠毒的法子了。”
蒙格回军帐，他那两个儿子几乎都要被煮熟了。
是她夫君怕引起朝廷震荡，参霍将军的不是，才伙同当时随霍将军出征的所有将士，瞒下了蒙格那两个儿子的死因。
这事连霍帅都不曾知晓，那时，她夫君才察觉出不对。
永安她，实在不像个正常的女儿家。没有娘亲陪伴，被当男孩教养长大，被灌输了兵法国策的霍将军，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要人保护的小娘子。
也是从那一年起，摄政王殿下才不停地往边关去信，希望霍帅能罢了永安的官。
“哪怕我夫君身死，霍将军被敌军当胸一剑险些丧命，她也没吭过一声。”
她见过秋夕鸣蝉，打听过那时的情形，霍将军一身甲胄被血染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也从未低头认过错。连声疼都没曾喊过。
直到被押回长安的途中才裹了裹伤。回到长安后，重伤未愈，便挨家挨户寻那些家里郎君投身霍家军却不幸殒身的人家。
任打任骂也不曾还过手。
“这才是霍将军让我敬佩的地方。”先人后己，心忧天下。
萧将军所求，不过是要成为这样一位将军。
陈娘子深深看他一眼，才道:“这的确是一位将军应有的担当，却不是一个不过二八的小娘子应该承受的。”
萧将军不曾听过永安娘亲的事，自然不知道，永安，她应是才冠长安，世无其二。而不是长安众人提起霍家那娘子，皆以那行为粗鄙的女子开头。
虽不过是闺阁女子的酸话，却也让人叹息。
她也曾担心永安会因管不住脾气而在长安左支右绌，腹背受敌。
可她没有，但不是因她圆滑了。而是她的背后有摄政王殿下。
摄政王殿下从不说她作为大渝的将军应当如何，也从不觉得她天生就是该守卫大渝，死而后已。
所以如今的霍永安，直入南疆，想得是伤亡最少的法子。怒极也留了那圣女一命，会选择瞒下天问的死讯。
会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不让自己受伤。
终于，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我能看得出，你对霍将军有意。年少慕艾也却是一桩美谈。但霍将军石头心肠，平素不多的那点柔情都已尽数给了北辰王殿下。”
再也分不出半点给别人了。
“听陈娘子一说，我才觉得，我向往的，是为大渝浴血奋战，不知疲累且光明磊落的霍将军。”
而不是褪下这些光芒的霍永安。
他不过是仰望了一位自己觉得她该如何的英雄，而不是打从心底里爱上了一位会任性，有不足的小娘子。
陈娘子喝了一口果饮，不枉费她费了这一番口舌，她的确是要萧将军认清这一点。
他所仰慕的霍将军，不过是他能见到的冰山一角。
而仰慕同爱，本就不是一回事。
还好萧将军虽聪颖，却还小，有许多事都不懂追问一番。
若是今日，听她说这一番话的是征战沙场的霍将军，那她定能抽丝剥茧地探到一些真相。
比如，她的陈副将，背后的主子，其实是大渝的北辰王殿下。
再比如，陈副将与灵明，是如假包换的一奶同胞。
通通被摄政王派到边关，护她周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