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经黑透了，暗沉的天空一轮圆月分外明亮，萤火虫轻灵曼妙的飞舞，一缕缕流动的幽光妆点着夜的衣裳。
车子驶出树荫深深的大院，转上灯光铺陈的大道。陈润之信口问道：“给谁送饭？”
在他的印象中冉冉在C城的亲戚只有邓志一家，要好一点的朋友也只有陶小宛，他们谁生病了需要她去送饭？
冉冉含糊地说：“……一个朋友。”
她哪敢告诉他是给温言送饭，只要是跟温言有关的事情，在他面前提都不能提，一提他脸就黑了。所以她很明智地撒了个小谎，把朋友前面的那个“男”字省略了。
好在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专心开车，神情平常。
冉冉刚松了口气，手机就响了。突如其来的铃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突兀，冉冉没有设定专属铃声的习惯，可这时候响起的电话不用多费脑力也能猜到是谁打来的。她一个激灵，认命地从包里摸出手机。果然，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在她心里一声惨叫。
可是又不能不接，她心虚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陈润之，他倒是表情自然。她硬着头皮无可奈何地接通了电话。
“冉冉，出门了吗？”温言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嗯，刚出发。”
“到哪了？”
冉冉看了看窗外，车子正在拐弯，外面的景物再熟悉不过，这时候车流量不多，一会功夫地质大院就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
“到解放大道了，你再等等，很快就到了。”
“也不用那么急。”温言含笑着说，“你打车来的？”电话那边背景安静，不像是在公交车上。
“朋友送我来的。”冉冉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陈润之一眼。从她的位置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窗外连绵不尽的灯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脸上，却没有给他染上什么颜色，只是更深了轮廓。他沉默不语的表情令冉冉握电话的手僵了僵。
“好，那我等你。”
冉冉沉默地挂了电话。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得诡异。车内没开音响，空间又是如此安静狭小，冉冉越来越心虚，她再清楚不过，他看起来虽然像两侧林立的高楼一样沉默，但刚刚那通电话只要他有心偷听，只怕是一字不漏全听了去，她罕见的一次谎言立刻会被揭穿。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前车的尾灯光芒微弱，陈润之眼里墨色浓重，泼墨一般的阴霾。冉冉莫名感到压迫，在近乎凝滞的气氛中他克制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看着前方，沉着脸问她：“是他打来的？”
冉冉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从不说温言的名字，每次都只说“他”。上次介绍也不知他记住没有，还是他潜意识里直接忽略了这个名字。
陈润之的眉几乎拧成一个结，“你去给他送饭？”
冉冉低着头一声不吭，她知道她惹到他了。
他在她的沉默中找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这是一个单选题。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瞧他弱智的单向思维，是谁规定去医院送饭就一定是给病人的？他怎么就没想到那个男人是医生？他真是个傻子，还怕她坐公车耽误时间，傻傻地把她送过去。
绿灯亮起，车子随着车流缓缓起步，一声短促的喇叭催促声后陈润之踩油门越过前面两辆车，再迅速加速。轰鸣声中车子如箭一般飞了出去，冉冉被强大的后座力推到椅背上，吓得惊叫一声，情不自禁用手去抓侧门把手，心跳剧烈得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并不是晚高峰时间，但这里是城市主干道，当然不可能空荡无车，一时左右大灯频闪，喇叭声此起彼伏，声音嘈杂。但陈润之速度惊人，很快就将它们远远甩到后方，一骑绝尘。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过大，指节泛青，发动机的咆哮声一如他心中升腾的愤怒。
一路狂飙，车子最后在医院门口一个急刹车，冉冉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得往前倾，她惊魂未定，脸色苍白，一只手按在胸口机械地开门下车。脚刚软绵绵地落到地上，还没来得及转身道一声“再见”，他已经倾身过来用力将车门关上，然后迅速打方向掉头，转眼就消失在霓虹深处。
冉冉看着他的车子消失不见，懊悔不已，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死活也不会让他送。他脸色阴郁得可怕，她内心除了过意不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过她还是要谢谢他，没有把她扔在半路上。
她定了定神，仰头看了看医院任何时候都是灯火通明的大楼。因着王蓉的缘故，她对这里并不陌生，尽管医院里面百转千回，但她还是在几幢大楼里顺利地找到了儿科住院部。
出了电梯她径直走到医生值班室，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她想，温言可能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临时离开了一下，又或者查房去了。到了医院她也不急了，就拎着饭盒在走廊等他。
不远处护士值班处一个年轻护士正低头记录着什么，楼梯口一个穿着果绿色连身裙，清秀俊俏有着象牙白光滑肌肤的女孩走了过去，用手轻轻敲了敲桌面，笑着说：“正忙呢？”
小护士抬头，见来人就是一笑，两人看起来关系熟稔，“又来看温医生？”
俏生生的女孩含笑点头，“今天是不是温医生值班？”
“是啊，好像还没吃饭呢，你今天可遇上好机会了，赶紧叫份外卖趁机献献殷情。”
俏生生的女孩愁着一张脸说：“献殷情也要投其所好啊，上次在食堂吃饭，掐准了时间排在温医生的后面，吃饭的时候借机问他爱吃什么菜，他说他不挑食，只要味道好就行。那天晚上正好他值班，我叫了香满楼的外卖给他送过来，结果他没吃几口就放一边了。”
小护士听完若有所思地说：“温医生长得帅，年轻有为，别说你们眼科的护士为他着迷，我们儿科这近水楼台的，小姐妹们也一有空就爱往他跟前凑。可温医生看起来亲和，实际上却不好接近，也从不跟人搞暧昧。”
“你说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俏生生的女孩打探道。
“没听说啊。温医生对人总是淡淡的，也不爱参加同事聚会，不像你们眼科的方医生，热情幽默，爱跟大伙打成一片……”
接下来两个年轻女孩一点不避讳地八卦着医院里外表优秀的未婚男医生，少女含情的姿态一览无遗。她们的交谈一声不落地落进了冉冉的耳朵，她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年轻的好处，什么都可以拿来谈论和分享。她想起王蓉的话，看来温言在医院还真的很招人喜欢。
等了一会，温言还没有来。一直站在那干等似乎有偷听的嫌疑，冉冉百无聊赖，转头去看办公室门口墙壁上贴着的医生简介。她在第一排的位置看到了温言的相片和简介，他和所有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也许是因为证件照的关系，脸上透着几分严肃，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他这个样子倒很符合刚刚那小护士口中“从不跟人搞暧昧”的形像，她轻轻笑了一下。
宽阔幽静的走廊里弥漫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正无聊着，身后两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交谈，小护士这才发现有人等在办公室门口，她问冉冉：“你是病人家属吧？病人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查查。”说着就点开了电脑上的菜单。
她大概和陈润之一样误以为冉冉是来给病人送饭的。
冉冉微笑着说：“我找温医生。”
“你找温医生？”小护士诧异。那俏生生的女孩原本俯身趴在办公桌上，闻言也是直起了身子，转头看到冉冉手中的饭盒，目光就变得不一样了。
冉冉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