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将军棋差一招，黑着脸离开了。
看得永安啧啧称奇，“殿下高招！我从未见过阿兄哑口无言的模样。”
虽说昨天阿兄对她说的话她未曾全信吧，但好歹还是开解了她。
所以此刻面对摄政王，倒少了前几日束手束脚的感觉。
“那摄政王坐，平伯同容姨一会儿便来，我守岁守了一夜了，先去睡一觉。”
却被摄政王拉住，“除夕守岁，都由你在家了，是不是该同我回府了？霍侍卫？”
永安总是没法子拒绝温柔的摄政王殿下，还是想垂死挣扎一下，就一下，“可是殿下，我很困，很困。”
“我做马车过来的，还带了你的点心匣子。”言下之意是你可以边吃边睡……
“那走吧，殿下！我已经穿戴整齐了。”飞速扯过永宁才帮她拿出来的斗篷，嫩粉色的斗篷罩在男装外，明明颇显怪异，可永安人长得娇俏，倒是增色不少。
摄政王帮自家小侍卫系好斗篷上的带子，自然地牵起小侍卫的手，说了一句他已经酝酿许久的话，“走，回家。”
二人都没留意到，回廊处，有一片素色衣角一闪而过。
出了府门，急着上马车的侍卫甩开手，把自己主子远远抛在了后面，好歹还记得自己是个侍卫，围着矮桌坐在侧坐。取暖，并等着摄政王殿下，把点心匣子拿出来。
“少吃两块，良管家备了很多吃食给你”
“殿下你不知道，昨天，我家那两个成了精的兄妹，排在驱傩队伍里吓我，再加上晚上被，被我阿兄气着了，晚食都没吃多少。早上起来，又被我家那对人参妖怪兄妹胁迫，喝了两杯屠苏酒。太难喝了。”
说着说着，霍侍卫脑袋就磕在桌子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点心匣子。
怕她不小心被小炭炉烫到。
摄政王小心地将人抱到自己跟前，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小将军许是现在不用枕戈待旦，一睡便特别沉，特别不容易被吵醒。
永安果然就抱着点心匣子一路睡回了鹿鸣坊。
朝堂上的永宁，也没料想自己才走，妹妹就被人拐走了。耐着性子听这群老顽固扯皮。
左仆射一句，“怎的永宁将军也回了？”
听得永宁十分不舒服，便回道：“承蒙顾仆射关照，本侯复命罢了。”
一句本侯，是在告诉那仆射，他虽同仆射家小儿同龄，早已有爵位在身，那容他一个仆射说三道四。也告诉那仆射，虽他这些年人不在长安，但他们这些老家伙，他清楚着呢。
那仆射被噎了噎。只好转头同别的同僚叙话。
“霍侯爷好威风。”早他一步候在殿外的婉儿见他落单，便走过来同他一处。
永宁拱手，姿态十足“哪里哪里，比不得大理寺卿，连升多级，圣宠优渥。”
婉儿嗔怪道：“怨谁？我本来都要离开大理寺了，咱们那位先锋官借着摄政王的名头把我圈在大理寺了。”转念一想，也是因祸得福，“不过也好，本官若离开大理寺，熬到头也未必能到三品。”
霍先锋要是知道自己这一番作为，反而无意之中帮了婉儿一把，怕是能气到捶床。
“还听闻你与永安一刀两段了？”这俩人，竟然也能吵起来，他收到消息之时就笑了。
大理寺卿面有菜色，“还说呢，吵不过我就喊摄政王怪我欺负人。她也不想想，没摄政王默许，我能当得了这大理寺卿？普天之下，只她觉得那摄政王温良柔弱。”
若不是各取所需，她怎会任由慕家皇族摆布，永安人在边关，哪里知道这朝堂上的波谲云诡，她早就没退路了，从她被封司直那天起，就没有退路可走了。
“苦了你了，舅父被流放在南疆，于你也无助益，许多事只能你一人筹谋，好在终于走到了今日。但听你这番，莫非那摄政王真对宝儿上了心？”
那可不妙，就自家那个把所有脑子都长在战场，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先锋官，还不被那摄政王给一刀一刀片成切脍！
还要再说什么，陛下召百官入殿了，只得先作罢。
琢磨着还是寻由头让陛下放永安回边关吧。回去也要嘱咐永安，离那摄政王远一些。
不过及冠，看看这朝廷官员，哪个提起他都是讳莫如深。
今日一早他便瞧出来了，那摄政王瞧着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模样。不定是个怎样的切开黑。
等他这一套大礼拜下来，，他虽不服气，也觉得那摄政王殿下告假的做法实在是，太值得称赞了。
这折磨，他以爵位担保，他是做不来第二次了，一回回跪下，拜谢，念祝词。
还不如上战场呢。怨不得宝儿说长安的人都愚钝。
被自家兄长心心念念的宝儿，一觉睡到申时，醒过来，她在那张身价高她几倍的黄杨木床上，许是元日应景，床帐子都换了喜庆的颜色。可她没说过，她是不太喜欢这种醒目的红色的。
算了，随他们折腾吧，她一个侍卫，哪有资格纠结这些。
殿下说良管家给她准备了很多吃食，元日的时候大家都这般热情吗？思索片刻得出一个与兄长截然不同的结论，这长安过元日果然有趣。
摄政王诚不欺她，满满当当一大桌，只是，怎的在金风院，这可是主院啊。
这所有疑虑，在摄政王殿下说随她吃之后，烟消云散。
“这是什么？”红红的，亮亮的。螃蟹？
“糖蟹，是良管家亲自做的，九月时蟹正肥，除净了杂质后，同冷却的糖水腌一宿，第二日灌了蓼汤，泥封二十日取出，便成了。这蟹，良管家看得像宝贝一样，只在我生辰那日摆了一桌，余下便是今日了，你尝尝。”
一道糖蟹，吃得霍将军眼睛都亮了，还有像耳朵一样的牢丸，用鸡汤煮的，汤鲜肉美。
还有鲜果和炙鹿肉，也十分美……等等！
霍将军搁下筷子，脸色也凝重起来，“殿下，你，你把后院的鹿，杀来吃肉了？”
说到最后，都带上了哭腔。
摄政王哭笑不得，“底下庄子里送上来的，后院那两头，还活得好好地呢。你不用这般难过，既是你在养着的，那北辰王府里，便不会有人擅自动它，便是我，也不会动它。”
又亲手拿刀片了烤鸭肉给她，明明自己是想把它们杀来吃，看见鹿肉又觉得不安，口是心非的小将军。
口是心非的小将军又目光亮亮地盯着那通体油亮的炙鸭在摄政王刀下变成整齐且均匀的鸭肉片，还能闻见阵阵椒盐的香味。佐以特质的酱料，外脆里嫩，齿颊留香。
长安人实在是太会吃了。啊，乌雄鸡汤也好喝，明明都是加了药材，看看这汤，再看看那屠苏酒，简直是天壤之别。
巨胜奴也好吃，鳜鱼羹也好吃。
良管家有这样一手好厨艺，却到现在才拿出来，小气。这个也藏私。
怕她吃穷了北辰王府吗？
那可太不厚道了！怕真是只过了今日便再没得吃了，霍将军甩开膀子大吃一顿。
最后撑到在金风院赖着起不来。
“同你讲了许久，要你慢些吃，又不是吃了这顿便没了。何至于吃成这样？”
摄政王一面数落她，一面搓热了手给她揉肚子，也不敢使力，生怕她吃伤了胃。
霍将军哼哼唧唧地辩解，那万一真的不拿出来给她吃了呢？那她不就亏了吗？兄长来了，走的时候是一定要带她回去的！
自顾自地解释了一大通，摄政王殿下一个字也没听清。
还以为她睡着了，在梦呓。
可能，她注定是吃不了这多美食的。
还没走出金风院，便吐了个昏天黑地。
吓坏了送她回房的摄政王，连夜叫了府医。
这是永安头一次觉得自己与摄政王彻底不能相容，没想到是在吃食上。
永安也是才知道原来吃食也能要人半条命。
整个鹿鸣坊灯火通明，为了吃吐了的霍娘子待命。她却嫌人太多了吵，没法子，摄政王让他们散了睡去，自己守在她身边。
府医说她是积食，她却非得说是拿到蟹，味虽美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若，下一次简单给我蒸一蒸，我蘸醋吃吧。”
“螃蟹蘸醋？”放眼大渝，都没这个吃法。
竟敢质疑我？霍永安怒不可遏强撑着扯着帷幔支起身子，伸出手臂怒指慕珣瑭“北辰王殿下，咱们讲点道理，你都能喝清茶，为何我螃蟹不能吃咸口？”
摄政王大惊失色：“好好好，你喜欢就蘸醋。快躺下，别身子没好又受风。”小心扶着她躺下，嘴上也没停，“你便是在边境太久了，连大渝的口味都吃不惯了，索性好好给你正一正。等你胃口好了，我们吃切脍，如何？”
借着扶她的功夫，顺势坐在她床头，理理她额前碎发。
“呕……”现在是什么都呕不出来了，只是一阵阵泛恶心。
但却每次都能唬住摄政王：“不吃了不吃了，不吃切脍也不吃糖蟹了，依着你的口味来，你想吃什么便吩咐厨房做什么。”
细心替她擦擦唇角，又端来水漱口。
永安都不好意思唬他了。
“王爷，咱们能不能换个话题，不提吃了？我怕我以后厌食。”
额头磕在北辰王大腿上，声音也是闷闷的。
霍将军哪里遭过这么大的罪。
摄政王心疼道：“依你。”
“那殿下唱个小曲儿给我听吧。”最好是能让人安眠的那种，她现在睡不着。明明都深夜了，可就是睡不着。
“这你可为难我了，我只听过，却不会唱。”
“那讲个故事吧，要那种落魄书生和富家娘子的。”
“那是什么样的故事？”摄政王没看过画本子，也没听过说书人说书，平常也只看看佛经，只知道些如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亦或是，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从未听过落魄书生同富家娘子的故事。
霍娘子揉了揉眼，“就是，落魄书生家徒四壁，但却满腹经纶，为人善良。进京赶考的途中结识大户人家的小姐，许是那娘子琴声幽幽，引来书生相和，许是那娘子贪杯好酒，酒香远播，引了那同样贪杯的书生前来讨酒喝。”
摄政王帮她掖了掖被角，忍俊不禁，“可当真？”贪杯的娘子，与好酒的书生？
“自是真的。”别家小娘子他不知道，自家这小娘子瞧着倒像是困了。还胡乱地挥了挥手，“男女相欢，本就是伦常，谁说得准因着什么，二人便心意相通了。你别打断我，给你讲故事呢。”
霍娘子费力地转了转眼珠，接着道，“二人你侬我侬，如胶似漆。那书生承诺，金榜题名提着鸭子来提亲。”
摄政王小声纠正她：“该是提着雁来。”
永安不满被他打断，又挥了挥手，险些打在摄政王脸上，努力睁大眼睛，捋清自己的思路：“那书生穷，买不起雁，也打不来。就那鸭子，还是赊来的呢。”
委实是个家贫的书生。
摄政王是个配合的看客，“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娘子的阿耶嫌那鸭子太丑了，不愿把女儿嫁给他。还与他说，你看看人家霍府的二郎，一出手便是一对漂亮的鹅。你拿这破鸭子便想娶我女儿。做梦！”
在话本子里横刀夺爱的霍二郎困得不行，三言两语定了结局：“后来，二郎喜欢上了慕家小娘子，打了一对雁去求亲了，那富家娘子的阿耶被女儿求得没法子，拆了玉冠在家门口一横，出现了一条波涛汹涌的河，对那书生说，念在你对我小女痴心一片，便允你二人一年见一回吧。”
好一个牛郎织女的话本，好一个讲完便睡的说书人。
摄政王被她这不伦不类的话本子逗笑了，也熄了想找话本子看看，以备不时之需的心思。
在她唇上亲了亲，“睡吧，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