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霍将军将那一桌都吃完了，睡意袭来，她也没等到摄政王殿下。
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把玩自己衣裙上的流苏，努力地睁大眼睛让自己清醒些。
便寻了话头去问那怒目娘子，“芳心姑姑，您这厨艺，是怎么练出来的?比汤女官做的毕罗好吃。”
正在沏茶的怒目娘子顿住，茶水顺着杯子溢出来，流了一整桌。怒目娘子罕见地手忙脚乱起来。收拾好茶桌才问道:“娘子怎知我是芳心?”
霍将军狡黠一笑，揶揄道:“我不光知道您是芳心，我还知道，你瞧不上我。”
最后一句，陡然冷了声音，眼风扫过芳心姑姑，竟然让她有一瞬的瑟缩。
便是太皇太后，也不曾有过如此锋利的眼神。
永安心里叹道:这么小的胆子竟然还敢瞧不上她，这宫里的人啊，还真是眼高于顶。
念着她也是照看慕珣瑭长大的，便不再以气势压人。
缓和了脸色，从芳心手里接过茶杯，也不喝，慢慢悠悠道:“汤珮芳心，是太皇太后身边最得脸的人了。可我上次拜见太皇太后时，只瞧见了汤女官。我当时并未在意，可今日一见姑姑，我便了悟了。”
永安将那杯茶在手掌间晃来晃去，声音慵懒，不辨喜怒:“我猜中了这许多，芳心姑姑猜一猜，我了悟了什么？太皇太后究竟为何将你调走了？”
看她充楞，永安好心地在心里帮她补充，:自然是怕我欺负你啊，呆子!
茶杯放到一边，永安手肘撑在桌上，支起下巴，努力睁大眼睛看她，“芳心姑姑，你便再锋利，再见多识广，也不过是普通闺秀手里保命的匕首。而我就算再钝，也是边境战神手里杀敌无数的长枪。”
以这小心思，便想算计她，委实不如汤女官磊落。永安将那茶杯往芳心的方向推了推。有点可惜浪费了这么好的茶。
随即凉凉道:“芳心姑姑，我实在是太困了。不用你这安神散，也是马上就能睡得着的。不用姑姑多此一举。你若见到慕珣瑭，替我转告一句，我来找过他，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交代完了，永安是真的撑不住了，整个人都蔫蔫的，就回房去睡了。
给她留了面子，只说那是安神散，若这芳心是个聪明的，就不该再有旁的动作了。
铃兰早就候在一边了，从闻出那茶水味道不对便想上前，被她家娘子眼神制止了。
“娘子你说这芳心女官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针对你，还用那么下作的法子!”
还好她不是养在宫里的，不然现在这心肠得黑成什么样!
永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三言两语便勾勒出了事态全貌以及芳心的最大野心:“我霍家手上没粘过大渝的人命官司，她家也并未有投身边关军营的亲人，那就只剩下慕珣瑭这一点联系了，许是她家有个小辈想嫁给慕珣瑭吧，再太皇太后那里露足了脸，原想着十拿九稳，不是侍妾便是侧妃，结果没想到从天而降一个我吧。”
永安想，若她是一般闺阁女子，芳心应当还能活动活动心思将她家小辈塞进北辰王府来，可惜，她霍永安不是一般女子，她家一门三人皆在朝为官，位高权重。连她外家，虽只剩一个婉儿，她却是大渝第一位女官且位列大理寺卿，在圣上跟前颇为得脸。这样的背景和靠山，只要她不愿，连只母虫子都别想爬进北辰王府来。
铃兰看自家娘子的神情，都像是在看神仙了。娘子怎么能这般神机妙算，怪不得能得自家主子倾心。这才是他们北辰王府的女主人应该有的心计。
永安惋惜道:“唉，只可惜那么好吃的樱桃毕罗，也就只能吃这一顿了。”
铃兰叹气，没关系，自家主子喜欢，她家娘子依旧是王妃。
永安躺倒在床上时还在想，可惜那毕罗娘子一手的好算计，只可惜她还是谋算错了，不是霍家永安不容人，而是他慕珣瑭不想要罢了。
此刻金风院主院里，芳心女官跪在底下瑟瑟发抖，方才她用过的杯碟碗盏摔了一地。
摄政王殿下从没跟他母后身边的女官发过脾气，可并不代表他是个好相与的温润君子。虽然佛经也念了这么多年，那串佛珠从来都没离过手，这也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是一副菩萨心肠。
此刻不怒不惊的模样，竟比方才那霍将军刻意摆出来的似笑非笑的神色还骇人。
摄政王的扇柄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点在桌上，竟然芳心女官有面对太祖爷的惊悸。
摄政王平静道:“芳心姑姑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这从何说起?这大罪她可担待不起，忙磕头，小声辩白只道不敢。
“可你在我府里，算计我未来的王妃，是你容不下她，还是我母后容不下她?”
芳心原本以为她可以在走投无路时，让摄政王殿下看在她伺候太皇太后多年的份上饶她一命。可被摄政王殿下先提了出来，这可就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了。
“婢子不敢!”芳心跪在地上，这下更是头都不敢抬了。
“不敢?”摄政王殿下也不废话，直接便道:“你是母后的人，今天也是奉了母后的令来送礼物给永安，我不动你。你自去向母后请罪。她罚你什么我都不会过问。”
芳心女官刚想谢恩，又听摄政王道:“但你身边的人，就没你这个命了，女官做这事该不是因为嫌命长才对。你家那侄女，好似在哪个宫里当值吧。听说是待字闺中，没两年便可以嫁人了。但本王想，她应当不会再有这个两年了!”
芳心女官大惊失色，头都要磕破了，嘴里不住求饶。
摄政王没心思听她这些，让灵明把她嘴堵上送回宫里去了。
自己转身去了玉露阁，那没心没肺地霍永安，兀自睡得香甜，看得摄政王好气又好笑。
摄政王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你倒是心大!一点不怕她还做什么其他的手脚。”
永安梦里似是有感知，皱着眉头在脸前挥了挥，便翻个身接着睡。
摄政王也庆幸永安心大，若是永安心眼儿小一点，气一个婢子都欺到她头上从而跟他生分了。他才不管芳心是不是母后的人，定是得拿来给永安出气的。
摄政王殿下静静看她一会儿，便不想走了，索性宽了外衫轻手轻脚地爬上去，将永安揽进怀里，沉沉睡去。
而等太皇太后知道芳心去找她家小七的不痛快，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
因为是得罪了摄政王，没人赶上来帮忙说情，顺遂一生的得脸女官，在偏殿里被生生捆了一宿。
等太皇太后将芳心召到殿上来，那芳心女官，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只不住地同太皇太后讨饶，祈求太皇太后能饶过她侄女。
“糊涂!”跟了她一辈子的人，竟然去算计她的儿子。
“芳心，你自我幼时便跟在哀家身边，你该是知道哀家的脾气的。玦儿是太祖留给哀家的最后一份念想，这些年来，我如何待他，整个长安都是有目共睹的。”
她放在心尖上的幼子，皱下眉头她都要心疼半天，舍不得他受半分委屈!今日竟被她身边的人算计!
“你怎么敢!”
一旁汤女官赶忙给太皇太后顺气，劝太皇太后息怒。
太皇太后缓了半晌才道:“玦儿看不上，便是九天仙女哀家也不会往他跟前送，你当你那侄女有什么过人之处!既然有攀龙附凤的心，那便就此熄了吧。”
太皇太后到底心软，没舍得要了芳心女官的性命，只是将她和她侄女一同贬出宫去了。
风光一生，临老反倒惨淡收场，芳心回望宫门，心里也不好受，可最难受的，还是带累了自己的侄女。
“莹儿，姑姑没用，没能帮上你。竟还连累了你同姑姑一起被贬出宫。”
那个名叫莹儿的小娘子忙安慰她姑姑，“无妨的，我在长安里有朋友，我们可以先去投奔我的朋友。”
芳心不疑有他，便随着莹儿走。直到越走越偏，人烟越来越少，芳心自幼在长安长大，认出了此处是通往驿站的必经之路。
不由问道:“莹儿你何时有在驿站的朋友?”
莹儿一笑，高深莫测，“自然是自来便有。”
看芳心想逃，一把攥住了芳心的胳膊便往巷子里拖。才踏进那巷子里，便被人一脚踢中了心口，带着芳心一起，被踹倒在地，那莹儿更是受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连挟制芳心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早便隐在一旁守株待兔的永安，走上来干脆利落地掰了那莹儿的下巴，确认没有毒囊便又给她安回去了，又卸了那莹儿的膀子。
转头奚落芳心道:“难为你为了这个侄女老脸都不要了，你可好好看看!她究竟是不是你侄女!”
永安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那人的假皮撕了下来，那是一张标准回鹘长相的脸，虽也是个小娘子，可与刚刚那长脸，天差地别。
霍将军利落地将人捆了，不太放心，就有把那人下巴卸了，还颇有兴致地同那眼底猩红一片的细作闲聊，“我昨日剑刺黎真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场啊，受不了自己的殿下被人这样欺负才想要我命的吧!”
那女子的反应证实了永安的猜想。
一旁的芳心也才慢慢回过味来，她哆嗦着问道:“那我侄女呢？我侄女去哪儿了？她……”
她还活着吗？
这……
永安皱眉，还是实话实说道:“芳心姑姑，你可以想想她是何时说要入北辰王府的，一门心思想嫁北辰王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换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