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要转身离开,走得倒是有几分匆忙。只是临走前,他仍不舍。
他半回首,目光灼灼地盯着司南。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宁容与在,她就会平安,他知道。
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最起码……最起码!他要让司南看见,他仍然在她身边。
半晌,他启唇,似嘲讽,又坚定:“我还会再来。”
司南未语,她半垂眼帘,站在宁容与身边,甚至未抬眼看他。
“我还会再来。”男子似乎恢复到了之前的倔脾气,扬声重复地对女子说道,只是这次他也没有再等她回眸,转过了身,道:“我说过,你不走,我还会来。”
他说罢,便不回头地离开。
他身后的女子未有一字的回应,甚至……好似未见他一眼。
顾常甚至有一瞬间在有所怀疑,他的话到底是不是在说给司南听。而他面前的这名女子,是否还是存在过在他的记忆力,那个真正的司南。
现在的她,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另外一个人,一个与他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只是这种想法确确实实只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瞬。
在这瞬过后,他将这些看起来毫无道理的思绪全部抛之脑后。
呵……他……在想什么?
他,迟早会接她回家。
迟早会证明一切。
他回过神,这样想着,扶剑走出后庭,翻身上马,握住缰绳的手似乎想要勒马回头,想要在临行前望一眼女子的模样。
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若心中放不下的太多,不舍的太多,在生死战场上,就无法获胜了。
马蹄声渐远,云拂唏嘘后,吩咐着在一旁听命的下人们纷纷回归原位。
庭院中,宁容与收回了折扇。他背后的伤口似乎又撕裂开来,痛得他倒抽吸了一口气。
这一声被司南听见了,便下意识地扶住宁容与,开口的声音有些哑,道:“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疼。”
司南微怔,蹙眉扶着他,往回廊走:“该,谁让你偏去应战。”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宁容与,他格外认真地提醒,道:“司南,你可要记住,方才那套,叫以柔克刚……你看清楚了么?”
“……没看!”司南道。
宁容与沉默了一下,竟头一次追问:“……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想什么——司南愣了一瞬,宁容与却不再发问,他仿佛看见了她方才低下头后的失神,看见了她眼底的惊慌与落魄。
以往,他不会想要说出来的。
可偏在今天,在那名男子说出“他还会再来”这样的话时,他希望……她不会有一丝动摇。
司南没有回话,宁容与凝着她两瞬,笑了,道:“午膳可有什么想要吃的?我饿了。”
司南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烧猪蹄?补补?”
她将宁容与扶回他的卧房,他房间中清冷得很,还未踏进,便命侍女取了暖炉。司南这才想起,以往的他,都在书房坐落,一整日,一整日……不常回到卧房。
司南将他安顿好便离开了,途中见到褚光匆匆忙忙地请来大夫,两名药童提着两盒药箱,匆匆忙忙地向宁容与的卧房跑去。
于她来讲,这个人……有多重要?
司南一时无法解释明白。
而当她面对顾常和他同时出现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十分清楚。
这些时日云拂常常出门,司南难得在府上看见云拂,只是一眼,寒暄两三,便会看见云拂以事告退。而府中黑影交错,是宁容与安插的暗卫,逐渐活跃了起来。
因为宁容与养伤,司南几日常去探望,却见他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日日做乐,甚至拖着一身伤拉着她去看戏。全然看不出来是个病人该有的模样。
待司南薄怒,只准他在府中,他才作罢,乖乖地歇在府里,却又必须要拉着司南在回廊下歇息,这么一坐,便是一个下午,他优哉游哉地翻阅书册,喝了一下午的茶,倒也生生没说出过一个字。
——还真是乖啊。
司南也不说话,从他身边抽走一册书卷,翻了翻,眼睛微微睁大。
嗯?
人间戏?
司南合上了书卷,看向宁容与的目光开始充满打量。
傍晚时,云拂从后门下马归来,她似乎累极了,伸了个懒腰,长长了吁了一口气。
司院的事情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宁容与虽让她放心去查,但这事隔着雾霭重重,真正着手并不简单,甚至恐怕牵连更广。
见到两人再回廊下闲坐,云拂眨了眨眼睛,旋即意味深长地笑了。
上一次,她听褚光说两人在山洞合裘睡了一宿时,也是这样笑的。褚光还曾问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可怕。
怎么能是可怕呢?
只是在司南姑娘来了之后……自家公子的内心戏……真的是越来越多了。
以往总是笑盈盈不问世事的公子,忽然有一天也会忽喜忽悲,被一个人,左右情绪和行动。
她复看向司南。
眼中神情复杂,最后,似乎决定了什么。
这夜里,月明星疏,司南合裘于窗前秉烛未睡,皎月三分辉,七分泠然。落在她一袭月白的长袍上,仿佛凝结成霜雪。
她将束发的发簪取下,一头长发倾泻垂落,她复看着铜镜中人,似陌生,似熟悉。
她许多夜未能像昨日夜里睡得那般熟了。
云拂在门外踌躇再三,几番思量,提灯走来。
见云拂提灯站在门前,司南有些讶异。
晚风凄霜,云拂微微福身,旋即抬眼,看着司南,只道了一句话:“姑娘,顾府的事,有些眉目了。”
司南眼皮一跳,一瞬间脊梁竟生出一种名为“后怕”的情感。
——七年:顾府亡,司院亡,当年……皆需长眠……便让我等将其埋在地底罢,谨将此事……托于长……
十年抄满门,十年后回京的将军,一腔热血,志在复仇。顾府与司院原来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此番……她怎能不惊?又岂会淡然?
她一点一点,攀爬着,摸索着的,是被万人用力掩埋,用鲜血覆盖,血淋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