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乐府门前时，司南走下马车，第一眼，看见了顾常。
寒山在右侧面无表情的勒马停步，褚光的神情更为警惕。
顾常却未看他两人，已了然了她的心事那般，直径走向下车的司南，直言不讳，开门见山地：“你在查什么。”
司南未抬首，小心翼翼地将帘子遮下，递给褚光一个眼色，褚光意会，驾着马车走进后院，将云拂安顿。
司南松了一口气，脚下微顿，准备离开，手臂却被他用力拽住，扯了回来。
“我在问你，你在查什么！”
司南快速地蹙了一下眉，从顾常手中抽出手臂，道，“往事。”
顾常道，“你不要查了。”
司南似觉得他无理取闹，浅笑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冷笑一声，眉宇紧皱，疾言厉色，大声怒道，“我跟你说不要查了，就是不要再查了！”
她却仿若不闻，心平气静，笑道，“许你为你的顾府报仇雪恨，就不许我为我的司院洗去沉冤吗？”
顾常沉声道，“你的仇我会替你报，所以你别沾手这些事！”
司南发笑，反问道：“为什么？”
他一怔，复而冷笑。立秋已褪去灼暑的暖热，风也尽然萧条。长乐府不再是以前的司院，不再是以前的顾府，更不会是以前的云城。
“司南，司南！”他叫着这个名字，觉得凉意渗透了心里，“我听云熙说你变了，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变了！”
她脸上的浅笑也终于随着风慢慢褪下，枫叶悠然落下，她依稀记得，很久以前，若是这样与他面对面的相对，她眼中只会有他一人，她所目睹的所有，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及他在她眼中的模样。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出声问道，“我哪里变了？”
“哪里？”他冷笑了几声，道，“你不再是司南了。不再是了。曾经说喜欢我的那个司南，已经不复存在了！”
“云熙姑娘，是这样说的？”司南直直地看着他，没有隐瞒地道，“我曾经，喜欢过顾常。”她一字一顿地，挖开心上也不过那么寥寥的一个秘密，道，“我曾经，珍视的那个人，叫顾常。”
“顾常？”
他冷笑，捏住司南的下颚，将她抵到墙边，单手撑着墙壁，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那里似乎曾灿烂如阳光，如今却荒凉落索，他不知道胸口这团火要怎么撒出去，嗤笑怒道，“别骗我了！喜欢我，至于去嫁给别人？”
“曾经，知道吗？”她眼里的温度一寸一寸地降了下去，字句诛心，“是曾经，顾将军。”
“呵……曾经……”他满眼怒火，“所以呢？你现在喜欢这个宁王？你别告诉我，比起我——你喜欢上了他！”
她心底冻得仿佛一片冰霜，浑身也是一片冰冷，她又复笑了起来，冷冷地笑着，比顾常的笑还让人心悸，寒心。
挖开心脏也不过那么一个秘密。
碾碎身体也不过那么一个原因。
伤口一点一点的愈合，又一寸一寸被撕裂。
“我不屑比较。”
嗯？
宁容与还未走到家门口，便看见了面前的一幕。
他虽听不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内容，但多少看得见司南漠然冷笑的神情。
呦呵。
之前是劫匪，现在是面谈？
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
“看来是本王先前太惯着顾将军了，让顾将军这般怠慢，忘了该有的礼节。”
宁容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顾常始料不及，蹙眉看向司南，眼前的女子仍冷冷地直视自己。
他抿着唇，松开了手，也后退了一步。看着身后的男子雅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身盈盈青衫长袍瞬间将身后的她遮挡。男子走到司南身边，格外从容地停了下来，似乎他原本就应该站在这个位置，而面前的自己，却不是。
宁容与垂眼看着司南，见她唇齿微动，依照口型，应是在道谢。宁容与不禁一笑，颔首唤来寒山。
寒山便从马车旁走来，一身素衣白袍，面无表情地站在顾常对面，剑锋半出剑鞘，蓄势待发。
而面前的宁容与，半侧过身，眉眼蕴冷，轻缓的声音凉凉地道：“顾将军早早退朝，便是来我府上闲逛？”转而道：“现下，顾将军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么，下跪、行礼、喝茶、对弈。二么……下跪、行礼、喝茶，滚。”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顾常身上。
“顾将军，选吧？”
面前的少年已气得脸色发青，横眉冷眼逼视宁容与。现如今，他已经看不见被宁容与藏在身后，那名他所一点一点不再熟悉的女子……是何种表情。
他无法再深究了。
司南现下，心中是怎样一番光景。
半晌，那时间在他眼中过得十分漫长。他依照礼数，俯首半跪，作揖行礼，拂袖而去。
——你将我放在这里，就是这里，好不好？
——嗯？哪里？
——就是这里啊，在这里。
他还记得以前那个小小的姑娘指着自己的胸口，对临行在即的他，说出过这样荒唐十足的话。
他甚至嗤之以鼻。
“哦？那要怎么装进去呢？”
但他也记得，之前的自己，调笑着，想要知道她……那个小小的姑娘，想对他说出的更多的话。
——就是……就是……就是很担心我啊，很关心我啊……这样就好了……
——只是担心你，关心你，就可以将你放在这里了？
——嗯！
——哦……
“那好啊。”
年少时自己信誓旦旦许下承诺的模样，永远历历在目。
只是在关心她，担心她，他应了这样自认为荒唐无稽的要求，将她好端端的放在心上。
所以，现在，到底是谁，在一步一步地背叛着以前的自己，背叛着誓言？
他勾起唇角，展眉而笑，清冷得有几分孤单。
真是……荒唐啊。
顾常大步离开，宁容与转过头来看司南，关切问道：“没事吧？”
“嗯。”司南轻声点头。
宁容与专注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若难受，便哭出来。”